替代役的雜唸
按下洗衣鍵，把上班穿了一星期要髒不髒的衣服一股腦兒的丟進洗衣槽，我突然想起，一年前的深夜，小島上，徒手洗衣服的納悶，為什麼我要在這世界盡頭每天搓洗著衣物？這個疑問，似乎隨著搓洗的頻率共振，每搓一下，困惑一次。
留尼旺島，位於南半球的印度洋，隸屬法國的非洲領土，一年四季吹拂著強烈的東南信風，面積大不過台灣的一個南投縣，卻也有著超過三千公尺的火山。每當我說起這個島，眾人皆一臉疑惑，非得提到它是在馬達加斯加旁邊，大家才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。為了碩士論文，我開始過起島民的生活。
如果說台灣人也是島民，我覺得不夠純，身為島民一定要能符合「祥和」（idyllic）這個詞才行。或許台灣人友善又熱情，但是還到不了祥和，祥和的感覺是媲美陶淵民筆下「不知有漢，無論魏晉」的村民吧！況且島民還有一個特點，就是不想離開島。
我很想說，我在法國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小島，但事實不然，只有短短四個半月罷了，但是我卻可以說有一半的回憶在那裏。我也很想說，我是在個小島上認真做研究，認真寫論文，但現在回想起來，多半是認真生活的記憶。每天，我期待地的是下班後要選擇哪條慢跑路徑，選海邊？還是選山間？海邊適合放空，一望無際的湛藍，有時要試圖恢復理智，才可以告訴自己，從這邊望過去是阿拉伯半島，從那側是非洲大陸，不是南極，你還在熱帶啊，孩子！跑山間，就有種大越野的感覺，平均一公里要上升一到兩百公尺，而且這還是鋪過的道路。或甚至可以魚與熊掌一起兼得，反正山間到海邊也才兩公里，一個小時綽綽有餘。
大汗淋漓的回家，梳洗後，最期待的就是挑戰快速煮晚餐，然後開始播動漫。如果說神奇寶貝的山林裡是瀰漫著妙蛙種子，那留尼旺就是個充斥佛手瓜的國度。這整植物可以一株兩吃，果實就是佛手瓜，葉子是過貓，但是如果誤以為這食物跟他的名字一樣和平與討喜（chouchou 有乖乖牌之意），那就大錯特錯了，果實就充滿倒鉤的小刺，葉子更是得東挑西揀，有時一大把買回家很高興，最後還是得切掉一半才能吃。洗菜挑菜就這麼麻煩，所以全部一律涼拌處置。再來個煎冷凍排骨片或是漢堡肉，搭配白米飯，有肉有菜有飯，就說服自己吃得很健康了。
晚餐一道一道好了之後（也代表可能肉或飯已經冷了），終於可以打開電腦與影音服務平台，一集一集的頹廢下去，雖然晚飯已經吃完，碗盤堆在水槽，但拿起香蕉，說這是飯後水果，我還沒吃完，再一集，打開冰箱拿出牛奶搭配餅乾，說這是飯後甜點我仍在進食，再一集。就這樣兩集三集四集，到夜間十點，內心的焦慮也一分兩分到十分：
你衣服還沒洗。
你衣服還在洗臉槽中。
你衣服泡的熱水早就冷掉囉！
於是只好拖著沉重的身軀與心靈，把拖戲的火影忍者關掉，把拖稿的獵人關掉，把進擊的巨人也關掉，來到浴室，開始納悶人生。
整體而言，我覺得我碩士生涯算是美好的。雖然每個人對其指導教授一定會有微詞，但是我的教授算是關心我的。每逢周末，就會說：「你要不要去海灘」、「你要不要去野餐」甚至「你要不要去露營」。而且露營那次，日去一回，「可是教授星期一要上班不是嗎？」「沒關係啦！」，就這樣我也是聽教授的話而已，三大登山步道，四個月內收集了兩個，要離開時，大家問我去過哪裡，有沒有去過Salazie？有。Mafate？有。這時大家臉上就會露出「很會嘛！這小子」的表情。
而且就算不是周末，教授也會，你今天要不要一起吃晚餐？好啊！或許會質疑跟一群教授吃飯有甚麼好玩的？不，不，不，就是跟一群有財力的人混才好玩，飯前，先來點紅酒，有多少人來，就可以品嘗到多少種紅酒，每次都笑說，今夜把法國喝一圈了。喝開了，音樂一下，大家開始有搭沒搭地聊天。主餐，就看各家的拿手絕活了，有些家庭剛旅遊回來，特地炮製泰式料理；有些拿出煨羊肉、燉牛肉；有些提供動手做食物的樂趣：烤培根淋起司、油鍋涮生肉、包奶酪的壽司；有些拿生蠔來宴客。即興而來，隨興而走，八點到算晚嗎？才剛開始吃。十點走算早嗎？太累就回家睡吧！
酒酣耳熱，對年輕人的話題最多是未來，不是你碩士在念甚麼？而是你碩士唸完要讀博士嗎？想繼續留在留尼旺島嗎？其實人們也不是要你的答覆，而是趁機表達他們的想法：
「你要念博士，一定要唸有獎學金的，像我一樣。」
「其實我也在煩惱要不要送我女兒去本土念大學，畢竟念書還是去本土視野比較大。」
「可是我兒子一點都不想去，他不想離開這邊的朋友。」
「這邊是有海外加給，但是像我一待就三十幾年啊！想回本土不容易啊！」
說實話，小島一直給我世界盡頭的感覺。四面環海，對外交通不易，島內交通只有公車，除非買台車，不然永遠只能靠雙腳或是搭便車。除了出不去，似乎大家也都遺忘了這個地方，就連法國人自己也都常忘記他們這個海外領地，更何況是其他地方的人了，而且這地方又不像夏威夷是世界知名度假勝地，這裡只能算是法國本土人的後花園吧！除了這些，還有一群人給我遺世而獨立的感覺。
雖然這個地方，使用標準時間制度，流通歐元，也看得到加油站及飯店林立，但是總有一群人，在海邊，總讓你感覺他們過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日子。慢跑的時候，看著他們在海邊烤肉、唱歌，炊煙裊裊上升，一家大小好不熱鬧；抑或著三三兩兩的他們在釣魚，專業的浮具、長竿隨著浪花浮沉；抑或著他們就是簡單地在看海，可能是一對戀人、十指緊扣，也可能是親子，當我從黃昏跑到入夜，他們似乎都還在那。
如果我在這裡長大，每天這樣生活，會不會我也不想離開？從三十七度的夏天到二十六度的冬天，每天我是不是也只想在窗口吹著信風？天黑了，第一次感覺城市的光害敵不過天上的繁星，這個是南十字還是那個？海水永遠那麼暖，那麼清澈，伴隨著的是熱帶魚、頭足類，該游泳好還是觀察牠們好？
我不夠純，我走了。
這個實際距離跟台灣比較近，但是心靈上感覺都要繞道法國本土的小島，離開整整一年後，似乎在提醒我，偶而可以當回一個「島民」。
留尼旺島，位於南半球的印度洋，隸屬法國的非洲領土，一年四季吹拂著強烈的東南信風，面積大不過台灣的一個南投縣，卻也有著超過三千公尺的火山。每當我說起這個島，眾人皆一臉疑惑，非得提到它是在馬達加斯加旁邊，大家才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。為了碩士論文，我開始過起島民的生活。
如果說台灣人也是島民，我覺得不夠純，身為島民一定要能符合「祥和」（idyllic）這個詞才行。或許台灣人友善又熱情，但是還到不了祥和，祥和的感覺是媲美陶淵民筆下「不知有漢，無論魏晉」的村民吧！況且島民還有一個特點，就是不想離開島。
我很想說，我在法國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小島，但事實不然，只有短短四個半月罷了，但是我卻可以說有一半的回憶在那裏。我也很想說，我是在個小島上認真做研究，認真寫論文，但現在回想起來，多半是認真生活的記憶。每天，我期待地的是下班後要選擇哪條慢跑路徑，選海邊？還是選山間？海邊適合放空，一望無際的湛藍，有時要試圖恢復理智，才可以告訴自己，從這邊望過去是阿拉伯半島，從那側是非洲大陸，不是南極，你還在熱帶啊，孩子！跑山間，就有種大越野的感覺，平均一公里要上升一到兩百公尺，而且這還是鋪過的道路。或甚至可以魚與熊掌一起兼得，反正山間到海邊也才兩公里，一個小時綽綽有餘。
大汗淋漓的回家，梳洗後，最期待的就是挑戰快速煮晚餐，然後開始播動漫。如果說神奇寶貝的山林裡是瀰漫著妙蛙種子，那留尼旺就是個充斥佛手瓜的國度。這整植物可以一株兩吃，果實就是佛手瓜，葉子是過貓，但是如果誤以為這食物跟他的名字一樣和平與討喜（chouchou 有乖乖牌之意），那就大錯特錯了，果實就充滿倒鉤的小刺，葉子更是得東挑西揀，有時一大把買回家很高興，最後還是得切掉一半才能吃。洗菜挑菜就這麼麻煩，所以全部一律涼拌處置。再來個煎冷凍排骨片或是漢堡肉，搭配白米飯，有肉有菜有飯，就說服自己吃得很健康了。
晚餐一道一道好了之後（也代表可能肉或飯已經冷了），終於可以打開電腦與影音服務平台，一集一集的頹廢下去，雖然晚飯已經吃完，碗盤堆在水槽，但拿起香蕉，說這是飯後水果，我還沒吃完，再一集，打開冰箱拿出牛奶搭配餅乾，說這是飯後甜點我仍在進食，再一集。就這樣兩集三集四集，到夜間十點，內心的焦慮也一分兩分到十分：
你衣服還沒洗。
你衣服還在洗臉槽中。
你衣服泡的熱水早就冷掉囉！
於是只好拖著沉重的身軀與心靈，把拖戲的火影忍者關掉，把拖稿的獵人關掉，把進擊的巨人也關掉，來到浴室，開始納悶人生。
整體而言，我覺得我碩士生涯算是美好的。雖然每個人對其指導教授一定會有微詞，但是我的教授算是關心我的。每逢周末，就會說：「你要不要去海灘」、「你要不要去野餐」甚至「你要不要去露營」。而且露營那次，日去一回，「可是教授星期一要上班不是嗎？」「沒關係啦！」，就這樣我也是聽教授的話而已，三大登山步道，四個月內收集了兩個，要離開時，大家問我去過哪裡，有沒有去過Salazie？有。Mafate？有。這時大家臉上就會露出「很會嘛！這小子」的表情。
而且就算不是周末，教授也會，你今天要不要一起吃晚餐？好啊！或許會質疑跟一群教授吃飯有甚麼好玩的？不，不，不，就是跟一群有財力的人混才好玩，飯前，先來點紅酒，有多少人來，就可以品嘗到多少種紅酒，每次都笑說，今夜把法國喝一圈了。喝開了，音樂一下，大家開始有搭沒搭地聊天。主餐，就看各家的拿手絕活了，有些家庭剛旅遊回來，特地炮製泰式料理；有些拿出煨羊肉、燉牛肉；有些提供動手做食物的樂趣：烤培根淋起司、油鍋涮生肉、包奶酪的壽司；有些拿生蠔來宴客。即興而來，隨興而走，八點到算晚嗎？才剛開始吃。十點走算早嗎？太累就回家睡吧！
酒酣耳熱，對年輕人的話題最多是未來，不是你碩士在念甚麼？而是你碩士唸完要讀博士嗎？想繼續留在留尼旺島嗎？其實人們也不是要你的答覆，而是趁機表達他們的想法：
「你要念博士，一定要唸有獎學金的，像我一樣。」
「其實我也在煩惱要不要送我女兒去本土念大學，畢竟念書還是去本土視野比較大。」
「可是我兒子一點都不想去，他不想離開這邊的朋友。」
「這邊是有海外加給，但是像我一待就三十幾年啊！想回本土不容易啊！」
說實話，小島一直給我世界盡頭的感覺。四面環海，對外交通不易，島內交通只有公車，除非買台車，不然永遠只能靠雙腳或是搭便車。除了出不去，似乎大家也都遺忘了這個地方，就連法國人自己也都常忘記他們這個海外領地，更何況是其他地方的人了，而且這地方又不像夏威夷是世界知名度假勝地，這裡只能算是法國本土人的後花園吧！除了這些，還有一群人給我遺世而獨立的感覺。
雖然這個地方，使用標準時間制度，流通歐元，也看得到加油站及飯店林立，但是總有一群人，在海邊，總讓你感覺他們過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日子。慢跑的時候，看著他們在海邊烤肉、唱歌，炊煙裊裊上升，一家大小好不熱鬧；抑或著三三兩兩的他們在釣魚，專業的浮具、長竿隨著浪花浮沉；抑或著他們就是簡單地在看海，可能是一對戀人、十指緊扣，也可能是親子，當我從黃昏跑到入夜，他們似乎都還在那。
如果我在這裡長大，每天這樣生活，會不會我也不想離開？從三十七度的夏天到二十六度的冬天，每天我是不是也只想在窗口吹著信風？天黑了，第一次感覺城市的光害敵不過天上的繁星，這個是南十字還是那個？海水永遠那麼暖，那麼清澈，伴隨著的是熱帶魚、頭足類，該游泳好還是觀察牠們好？
我不夠純，我走了。
這個實際距離跟台灣比較近，但是心靈上感覺都要繞道法國本土的小島，離開整整一年後，似乎在提醒我，偶而可以當回一個「島民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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